古树涵烟 钟声洗心

如纱的白雾轻笼着盐池河镇武当口村的西坡，仙气氤氲，两株高大的银杏古树自茫茫雾海中巍然耸现，宛若两位从时间深潭跋涉而来的老者，静默立于武当山天柱峰的对面。

一位黑衣道姑自树下走过，身影渐隐于霭霭雾色。老君殿的钟声越过树梢，滤尽人间烟火，传入耳中时，只剩一缕空灵回响，悠悠不绝。

山高钟声远，古树盛名传。2024年7月，经林业技术人员测定，一株树龄1607年、高23米、胸径7.1米;另一株树龄1507年、高28米、胸径6.6米。

一千六百多个春秋，尽数镌刻进银杏的年轮里。而它们的来历，更被传说镀上一层缥缈金光——相传为太上老君亲手所植。如此神异的渊源，倒也与其不凡气度相称。

银杏古树上方，原有一座老君石殿，建于何年已不可考，民国年间遭毁，仅存遗址。直至2010年，一位贺姓商人出资于原址复建，2015年竣工，终成古树伴庙、祈福圣地的景致。贺氏在此开办武当太极养生培训，弘扬道家文化。

（2025年9月27日拍摄于武当口村）

立于树下仰望，视线顷刻被铺天盖地的枝叶吞没。树干粗壮如沉铁，须数人合抱;皴裂的树皮是岁月镌刻的篆文，每一道沟壑中，仿佛都藏着一场风雨、一声鸟啼，或是一段无人知晓的往事。伸展四方的枝干如虬龙盘踞，挣扎中又见舒展，撑开一把擎天华盖。风起时，千万扇形小叶私语细细，说的或许是齐梁烟月，也许是唐宋霜雪。

然而这幅圆满画卷，也曾留下一道伤痕。原本三株银杏中最年长、最高大的一株，在1971年为支援国家“二汽”建设，作为特殊木料被军民合力伐倒。想来那日，斧斤之声必然刺耳，巨树倾倒之轰鸣，必也震撼整座山峦。更不幸的是，运输途中车辆发生意外，伐木人员多人重伤。

（2025年9月27日拍摄于武当口村）

那被伐的银杏并未归于尘土，而是成为东风汽车的一段筋骨，以另一种方式在人间奔走——这究竟该令人叹惋，还是肃然起敬?

但生命的倔强，总超乎世人想象。那残留的树根竟未死去，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默默蓄力，自庞然根系中，接连迸发出二十四株新绿。如今它们蔚然成林，环抱着母根的遗迹，高低错落，枝叶交叠，形成“一树成林”的奇观。

凝视它们，会恍惚觉得——那倒下的老祖父并未远行，只是换了一种姿态，化作一群生机勃勃的儿孙，依旧守护着这片土地。当地人欣喜地称之为“子孙满堂，香火不断”。

凋零与繁盛，死亡与新生，在这里衔接得天衣无缝。

（2025年9月27日拍摄于武当口村）

复建的老君殿宇，飞檐静默地指向苍穹。晚钟再起，与武当山随风飘来的道乐悠悠相融。钟声厚实沉雄，如大地心跳;道乐清越缥缈，似天上流云。它们在古树的枝叶间缠绕交织，终化作难以言喻的天籁，洗净山峦，也仿佛涤尽听者心中的尘埃。

静静伫立在这林下、这音声之河中，忽然惊觉：这一千六百年的岁月，其实从未老去。它凝固于青铜般的树干里，流转于二十四株新绿的生命中，回响在钟与乐的合唱间。

老子曰：“死而不亡者寿。”这银杏，大约就是了。

（作者 操亚军）

编辑：万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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