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,冬天不仅是万物蛰伏、生机收敛的季节,更是考验生命韧性、淬炼精神品格的契机。因此,传统绘画中所表现的冬日图景,既有花样御寒方式,也有精神栖居深意。展卷而观,一股暖意便会悄然涌上心田。

古人御寒智慧往往体现于器物设计巧思中。清代喻兰的《仕女清娱图册》,以闺阁闲趣为主题,定格了古代女子的雅致日常。册中一幅自弈图尤为动人:案前女子凝神自弈,脚边熏笼暖意氤氲,小童蜷身酣睡。熏笼兼具供暖与熏香之用,暖意弥散开来,温柔地包裹着室内一方天地,既护着弈者的澄明心境,也守着稚子的酣甜梦境。再看清代陈枚《月曼清游图册》之“踏雪寻诗”(局部见图)中,贵妇罗袖轻拢,袖中暗揣一只玲珑小巧的袖炉。这“袖中藏暖”的细节,既贴合人物的身份与气质,也将暖意化作贴身的慰藉,更为精神世界增添了几分雅致。手中的融融暖意与胸中的郁郁诗情,在冷与暖、物质与精神、现实与理想的交织中,漾开别样韵致。
暖意不止于器物护持,心灵放逸更能消融寒威。在清代佚名《十二月月令图(十二月)》里,孩子们以雪为坯,捏塑出憨态可掬的雪狮,嬉笑打闹间,浓浓寒意变成了游戏佐料,生命之蓬勃彰显无遗。南宋张训礼的《围炉博古图》,则铺展出一派宋代文人的暖冬雅境:文人雅士围桌而坐,赏古画、鉴古玩,谈经论道,切磋文心。冬日雅集恰似这冬日围炉,拉近人与人物理空间距离的同时,更酝酿出文化与精神层面的明媚春光。
严寒中依然保持生命应有的姿态,才能证明其内在的热度与韧性。故而,冬日还是品格淬炼的经典意象。明代陆治《寒江钓艇图》中,渔父的孤绝身影是中国文人“独与天地精神往来”的写照。此“孤”源于自我选择,远离尘嚣扰攘,在天地间安放自在。寒江垂钓不为渔获,只为那份从容和在逆境中坚守信念、百折不挠的精神境界。如果说独钓渔父代表“出世”的隐逸淡泊,那么风雪旅人则象征着“入世”的勇往直前。面对茫茫雪原,过冬绝无风雅,只关乎生死考验。清代华嵒的《天山积雪图轴》,便塑造了这样的情境和形象。画面中,有骆驼为伴的旅人仰望孤鸿,身裹一袭红斗篷,如漫天风雪中一团跳动燃烧的火焰。这抹红艳,是其内心不灭之信念、逆境未改之意气的视觉外化。旅人以坚定的脚步和一往无前的勇气,在苦寒之地走出一条通往归途、通往未来的道路。
透过画卷可知,古人的御冬智慧,暖身亦暖心。今天,当我们安享暖气与空调之时,尤应领会古人“形神双暖”的深意。或许,我们应自问:除了暖气空调,能否为心灵也备下一只“熏笼”?能否于行色匆忙间萌生踏雪寻诗的情致?能否燃起围炉赏画清谈的暖意?能否在人生的风雪中守护初心的火苗?愿我们借由冬天,体味生活的滋味,懂得温暖的珍贵,让内心深处那团火焰永不熄灭。
(作者为中国美术馆藏品征集部主任)
编辑:张红艳